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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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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等李君來喊女兒一塊上學,林盡致就騎著自行車再次出門采購。

他在家,羅紅梅就沒敢白天出門不歸家,老老實實在家裏睡覺。她中午起來吃了塊餅,又躺回去補覺。

小學生下午三點多放學,林亙喊上李君回家。

李君雖然還有不少活在等他回家幹,但萬一林家又有東西吃呢,大不了等會抓緊時間幹就是了。

一進林家就有好事,林叔不僅送了他一個嶄新的文具盒,還有一個和林亙一樣的塑料水壺,是可以掛在脖子上的水壺呢!

而且林叔還翻出一個半新的包,問他要不要?

當然要啊。

李君高興地把自己的書本都掏出來,塞進新的書包裏。

林亙笑瞇瞇地攔他,建議道:“不要這樣塞啦,整整齊齊的才不容易壞。”

她幫著他,把書和本子一樣一樣整齊放好,文具盒放在最上面。

李君把自己的爛包卷成一團,抓在手上,說:“謝謝林叔,我先回去了。”

“嗯,今天你嬸子在家,晚飯你不用過來做。”

李君早就猜到了,反正他還藏著一個餅呢,不怕餓。

李君背著書包出來,沒有走前門回家,沿著雜屋外沿繞到空置的牛棚那,找了幾個借力點,翻身上了牛棚放幹稻草的頂層,從稻草裏摸出那塊餅。他就著屋檐的遮擋,飛快地幹完了餅,然後抽了一把幹稻草下來,夾在腋下帶進房裏。

馬秀問了一句:“你拿稻草幹什麽呢?”

“媽,墊一墊床。”

中午帶回來的餅,碎渣都沒輪到他吃一口,已經麻木的李君,不會再難過,反正他藏了一個,能吃個半飽。

晚飯,李奶奶仍是虛虛地給他兩勺飯,還在嘴裏念念叨叨:“讀麽子卵書,屋裏的事都堆到我身上來做,造孽咧,累噠一世,老了都沒得一天閑。”

李君充耳不聞。

興許是他的態度刺激到了老太太,她擡手,飯勺就敲到他頭上,家裏的厚木飯勺,加上她用足了勁,立刻就把他額頭敲出了一道口子。

額前有血滴落,這幾天心思覆雜的李君繃不住了,蹭地站起來,狠狠地把手裏的碗往地上砸,整個人跳起來,用力去踹碗櫃的腳,踹得上面的臟碗筷嘩然。

李國安的飯,一向是第一個端到手裏,他坐在飯桌那,楞了一楞,顯然是沒想到平常任打任罵的小子,會有這麽大的反應。

李奶奶哀嚎一聲,一屁股坐到地上,雙手拍著地面,開始她最經典的表演——哭天搶地訴功勞、吐怨氣。

李國安很快回神,站起身就去拿門後的鋤頭。

李君心裏懊悔,但他知道,走到這一步,已經沒有回頭路了,認錯也沒辦法幫他逃了這頓打。也許他會死在這了,人的求生本能讓他迅速往門口跑,反正豁出去了,他高聲嚷著:“我再也不回來了,我去要飯去。”

李國安的權威被挑戰,怒氣蹭蹭上漲,抄起鋤頭就追上去。

“我打死你個王八羔子!”

馬秀在後面抱住他腰,被他一把推開。

這一耽誤,李國安再追出來,馬路上已經不見了李君蹤影。

他氣沖沖地回去,把鋤頭往房裏一扔,薅住馬秀胳膊要扇她。

剛才一直不吭聲的李蘭和李霞同時站起來。

李霞去拉他胳膊,勸道:“爸,不能打媽。”

李蘭說:“爸,媽就是怕你打死人了,要去坐牢。”

地上無人搭理的李奶奶撐地翻起,也加入勸說隊伍。打那小白眼狼沒事,打壞兒媳,那十塊錢一雙的鞋誰做去?賣鞋的錢可都是攥在她手裏的。

“行了,行了,這不就走了。說出去也好聽,是他白眼狼,不服管教自己跑掉的。嗐,你這死老頭,還睡上了。”

她一巴掌拍到裝睡的李老頭身上,催道:“吃飯吃飯,嘖嘖,小兔崽子,白吃了我家多少米,臨走還浪費我家一個碗,呸!”

剛才兇險,李君無處可躲,發揮出自己最高水平,用最快的速度躥到了林家。林家大門是關著的,他從門口臺階堆著的木頭那借一點力,翻進了她家院子。

等聽著李家那邊沒什麽動靜了,他才徹底放下心來,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礙事的血。

屋裏的林亙比他還害怕,她聽到了馬路那邊李家的吵鬧聲,尤其是李國安那句“打死你”,吼得她膽顫驚心。

她找出爸爸留在家的手電筒,左手帶著娃娃為自己壯膽,告訴自己不要怕,不回頭去看那神龕,然後一把拉開堂屋門。

門檻上站著個人,滿臉的血。

林亙嚇得手電筒落地,尖叫出聲。

李君連忙壓低聲音說:“是我,是我,黃嘰咕,別怕。”

今天上學,村裏同齡和稍微大幾歲的孩子都在,並不叫他名字。

所以林亙知道了他的外號就是黃嘰咕,他也跟她解釋過這個名字的來歷。黃嘰咕是他們這方言對黃刺魚(骨)的叫法。黃刺魚滑溜,他身手敏捷,游泳本領第一,大家就這麽叫他了。

林亙捂了嘴,仔細去看,還是很害怕,哆嗦著問他:“你要死了嗎?”

傷口不大,只是流出來的血被他胡亂一抹,臉上各處都沾了些,跟電視裏瀕死的人一樣可怖。

李君搖頭,又嘆口氣說:“他們不會讓我回去了,我要飯去。你以後,自己學做飯吧。”

說好要做一輩子的朋友的!

林亙豪氣地舉著手裏的娃娃,說:“我家有米,你不要去要飯,我還有錢。你家壞,不回去,我也不去。”

李君挨打挨罵被轟出家門都沒哭,被她這兩句話給哄哭了,眼淚掉出來又覺得沒面子,用手背擦了去,還要強作解釋:“太熱了,我出汗。”

林亙看他手上臉上都有血,帶著哭腔問他:“上次那個看病的奶奶在哪?我去找她來救你,你不要死。”

她膽子那麽小,他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去,上前一步,撿起落在她腳邊的手電筒,打開它,再拉上她的手,說:“我們一起去。”

因為討厭那個家,他領著她從後面繞一圈,才到了二奶奶家。

二奶奶一看他這樣子,著實驚了一下,拿了棉球幫他擦過以後,才松了口氣,嘆著氣說:“唉,他們腦殼不清白,勸不進咧。”

二奶奶看傷口不算深,只給擦了碘酒,又嘆一次,然後說:“別沾水,我估計不縫針也能好。只是……打小孩怎麽打腦殼呢!唉,你要是還有哪裏不舒服,要及時告訴我,那得送衛生院去治。”

林亙一直擔憂地看著,二奶奶臉色不好,她心裏慌得不行。她剛到這,就把裙子裏的錢都拿了出來,攥在手上。現在,她看二奶奶停了手,就沖上來,把錢全塞給她,哀求道:“奶奶,你救救他,求你了,你救救他吧。”

二奶奶楞了一下,然後笑起來,把錢又塞回到她裙子口袋裏,安慰道:“他沒事,過兩天就好了。擦點藥就行,這個不用給錢。”

林亙眼巴巴地看著他,又問了一次:“他不會死嗎?”

二奶奶收了笑,正經回答了一次:“不會。”

她轉頭看向一直沈默的李君,問道:“是怎麽了,是你姆媽(奶奶)還是爺(爸)打的?”

李君面色平靜地回答:“一個拿瓢打,一個要拿鋤頭打。二姆媽,我曉得他們嫌我了,我要飯去,總不能被他們平白打死。”

昨晚之前,李國安還沒打算讓他去讀書,是支書到家裏來登記,問起這事,他才松了口,允許他今天去上學。

當然了,活仍然要幹,他天蒙蒙亮就起床,殺了兩籃子豬草攤開在屋後臺階那,又摘好要賣的菜送去支書家,回來挑水燒竈,再鍘已經晾掉露水的豬草煮上,忙了兩個鐘頭才去的學校。中午一回來就是煮飯炒菜洗尿布,除了沒法趕鴨子,其它活一樣不落,還是他在做。

晚飯時,李老太突然搞事情,就是覺得被迫交了那兩塊多的書籍費,心裏不痛快,一看到他,就要在他身上發作出來。

二奶奶到了這年紀,一遇事就忍不住嘆氣。這孩子可憐,她很想幫他一把,但兩家因為當年孩子們入伍一事,已經不和。如果公開插手這事,只怕黃豆這個堂嫂子會鬧起來。她倒是無所謂,就是怕留在村裏的兒媳難做,也影響孫子的婚事。

二奶奶為難,李君大概懂一點。從前他幫二奶奶做點小活,都是背著爺爺奶奶做的。他悶頭說:“二姆媽,明兒天一亮,我就到城裏要飯去,總不會餓死的。等我長大了,就來看你。”

林亙快急死了,她統共就這麽一個朋友,他走了她怎麽辦。她跺著腳嚷:“不去不去,哪都不去。我家有飯吃,你不走。”

二奶奶被這兩孩子的話給暖到了,咬牙說:“哪也別去,就跟我老婆子一塊兒住。你放心,有他們後悔的日子。”

二奶奶對他一直和和氣氣的,李君安下心來,拍著小胸脯做保證:“二姆媽,你放心,我不吃白飯,我能幹活,能下地。”

雖然希望他跟自己住一塊,但他好像更願意住這個奶奶家,這樣也好,起碼他不會離開這裏了。

林亙幫著說好話:“對對對,他幫我煮飯,煮飯好吃。”

二奶奶一個一個摸摸頭頂,說:“都是好孩子。天晚了,君伢子,你送妹妹回去,再回來睡覺。我去你楊梅伯母那討幾件衣服給你穿。”

林亙還不想睡,不想回家一個人害怕,就說:“奶奶,我再玩一會好不好?”

二奶奶嗯了一聲,起身去了隔壁兒子家。

林亙怕李君疼,學著爸爸那樣,對著他傷口吹呀吹,吹得李君直癢癢,兩人一起咯咯笑。

然而很快,她們倆都笑不出聲了,隔壁傳來了爭吵聲。

李君拉上她,兩人一起出了屋,靠近隔壁,沒走到門口,李君就停了腳步,抿嘴認真聽著。

二奶奶在極力解釋他的處境,楊梅伯母和建國伯伯在吼,

“瞎管閑事”,“老糊塗”,“吃飽了沒事做”,“害死我們”……

一錘一錘砸在他心口。

他的手攥得越發緊,林亙看他在默默掉淚,再笨也聽得懂,拿衣服是不需要吵架的,除非是他們不讓他住在這個奶奶家。

林亙手上也用力,拉緊了他,往前走,走到那房子堂屋口,大聲說:“奶奶,我哥哥不疼了,我們要回家了。謝謝奶奶,不用借衣服了,我爸爸說明天給他做新的。”

裏面三個大人都住了嘴,驚詫地看著她們。

林亙和李君轉頭就走,二奶奶追出來,欲言又止。

李君含淚說:“二姆媽,回去吧。”

二奶奶長嘆了一聲,只能看著他們走遠。

唉!她雖然能幫著治個頭疼腦熱,但農村人身體好,尋常一點不舒服也舍不得花錢買藥,只有實在忍不下了才來找她。人老了,遠的地方又去不了,糧食還得靠兒子兒媳供養,因為城裏那個兒媳厲害,兩個兒媳為她的贍養問題起了齟齬。她夾在中間為難,兩頭兒子也怨怪她,所以,現在她這個做婆婆的,挺不直腰板做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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